孙悟空几乎是所有中国孩童第一个认识并崇拜的英雄，保着师傅唐僧西天取经，一路降妖伏魔，无所不能，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得正果，封斗战胜佛。

那么他的本领从何而来？我们知道，虽然他是唐僧的大徒弟，但其授业恩师却是须菩提祖师，那这位菩提祖师又是何许人也？为何要教授孙悟空道法？又为何自《西游记》第二回到完结再也不曾登场，连名字也不许孙悟空提及呢？

菩提老祖的道场在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斜月加三星，都是指的一个“心”字，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其意思就在人的心里，引申意为“道从心内求”。菩提老祖是一位兼具道教、佛教修为的世外高人形象，从他为孙悟空取姓名亦可窥出一二：“悟空”为佛家法号称呼；“猢狲”中，胡为老、阴，不取，而孙表少、阳，又分明暗合道家思想。所以菩提祖师兼具道、佛两家修为而又超脱于两教之上的一个颇有象征意义的人物。

曾有人传菩提祖师的真实身份是道家的太上老君，而依据是孙悟空所遇指路樵夫所唱之歌提到了《黄庭》，是菩提老祖为宽解世人心而作，这里指的是道家修仙经典《老子黄庭经》。然而，菩提祖师训诫孙悟空离去后不得透露其身份时，说得分明：“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多么残酷的惩罚！以菩提祖师的法力与地位，用得着像唬小孩儿一样吓唬孙悟空吗？他必然真的有类似的手段。而太上老君在天上助二郎神擒拿孙悟空用的是一件能套诸物的金刚镯——退一步说，菩提祖师若真想制服孙悟空，也是不必借助什么法器工具的。所以说菩提祖师应该是与太上老君同等级的大神，却不会是老君本尊。

也曾看过文章称菩提老祖其实就是如来佛祖，孙悟空这一辈子的经历都是他在导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抑道（天宫神仙势力）而扬佛（西天雷音势力）。这个脑洞比较奇特，而且确有许多依据。如孙悟空学道法时，识得师父盘中暗谜，夜晚三更来求学真正的长生道法，曾说：“此间更无‘六耳’……”意思指第三个人，而假孙悟空唤作“六耳猕猴”，善听，“六耳”即“二心”，这不是偶然，但无法证明如来与菩提是同一人，六耳代指二心也许就是一句隐喻，是处于高位的觉悟者都能悟出的。如果菩提老祖（如来佛祖）教孙悟空本领一早就是为了让他保唐僧取经，那为何中间留出大约五百年时间？还要让孙悟空一直被封印着，就不怕孙悟空退步了，打不过一些妖怪，或是出现其他变故吗？

其实在我看来，猜测菩提祖师真实身份是谁，就像猜测独孤求败真实身份是黄裳一样无甚意义。倒不如揣测，作者创作这个人物的本意是怎样的。于是我觉得，菩提祖师的原型其实就是作者吴承恩自己了。与其说是菩提祖师教会了孙悟空一身本领，不如直接说吴承恩赋予了孙悟空完整的灵魂与使命。吴承恩本来是嘉靖时期的候补贡生，也许是见证了朝廷的腐败黑暗，同时直接影响了吴承恩本人的命运，他对当时的统治者是表示不满与抗争的，只是不能明着表达出来，只能寄托在自己的著作里，让“金猴奋举千钧棒”，扫荡一下昏暗的嘉靖王朝。

在当时的历史上，嘉靖帝是怎样一个人？的确有所主张，也有所作为，但太过沉迷于采阴补阳，修仙炼道，致使奸臣当道，朝纲混乱，民怨载道。以道教仙班为主体的天宫势力岂非正是映射了嘉靖皇帝？我想如果嘉靖皇帝信的是佛教，孙悟空出师后恐怕就要找灵山雷音寺的麻烦，而不是天宫玉皇大帝了。

如果说道教指的是体制，那佛教指的就是人心——有皇帝乾纲独断，有严党覆雨翻云，有徐阶、高拱推陈出新，自然也有如海瑞般刚直纯正。所以《西游记》中的佛教力量，象征着现实社会代替陈朽势力的新的政治势力，不能说多纯粹，毕竟包容进步中也带着强势与虚伪。每有不同的政令下达（某妖怪要下界为祸），是福是祸，难以评说。

所以超脱于仙佛势力的菩提老祖（吴承恩）明知道孙悟空学了本领会“定生不良”，还是将他逐走，倒不如说是放纵他去施展本领，将天地搅闹一番。是不是菩提老祖或有意，或无意地，对这天地间的体制也有所不满，才隐居于西牛贺洲呢？

可以确定的是，菩提老祖在教授孙悟空本领并将他赶走后，的确没有再出现过了。有趣的是，历史上，吴承恩在作《西游记》后，也“消失”了，至少在明朝刊的《西游记》百回本里，一直没有出现他的署名，我们得知所谓的“《西游记》作者系吴承恩”是清代学者吴玉搢的说法。估计《西游记》闹天宫的段落太过敏感，在当时被定位为“反书”吧，吴承恩先生还是不愿意找这个麻烦的，正如菩提老祖不许猴子提起他只言片语，是一个意思。

在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时，或者在西天取经路上遇到险阻时，菩提祖师也再没有照顾，哪怕是关注过这个得他真传的顽徒。“菩提”是一种觉悟的智慧，虽然是佛教术语，然“菩提本无树”，所以在菩提老祖看来，也没什么教派分别。孙悟空从石头里生出来后，所想的只有代表自己的猴群种族求一个长生不老，心思还是比较单纯善良的。而在有了本领后，他所想的却都是狂妄、斗勇、贪婪甚至是反叛之念，自然与“菩提”的境界是背道而驰的，所以此后他与菩提老祖再也无缘就可以理解了。

孙悟空大闹天宫抖得那般威风，除了天上确有上仙真神不和他见真章之外，更多也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一股能量，是那种狂妄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念激发了他的法力。这是一条抗争之路，也是一条取祸之道，所以真正能将猴子镇压的只有如来佛祖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咒语就像历史的车轮必然要向前进一样，谁都无法阻挡。

故此后，孙悟空在降妖除魔的过程中，多少就会显得有点儿心累了。

作者：行云织梦